Tuesday, March 22, 2016

岩井克人談人民幣成為軸心貨幣可能性

岩井克人談人民幣成為軸心貨幣可能性

2016/03/22
    一直以美元作為儲備貨幣的資本主義體制是否堅如磐石?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市場國家的崛起正改變世界經濟的勢力格局,而歐洲不斷出現的債務危機與知名企業 頻發的醜聞將給作為市場基礎的信用投下陰影。關於國際貨幣和資本主義的未來,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日經中文網)採訪了在日本走在該領域理論研究最前端的 日本國際基督教大學客座教授岩井克人。

  記者:人民幣納入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特別提款權(SDR)貨幣籃子。以美元為中心的國際貨幣制度是否將發生改變?

 岩井:有關國際貨幣的討論處於混亂狀態,這是因為軸心貨幣和強勢貨幣一直被混為一談。日元、人民幣和歐元都屬於強勢貨幣。所謂強勢貨幣指的是憑藉一個國家的經濟實力,在與該國的貿易和資本交易中使用的貨幣。

日本國際貨幣和資本主義研究第一人岩井克人
而分類完全不同的是軸心貨幣。美元屬於軸心貨幣,這指的是美國以外國家之間的結算也採用美元,例如韓國與智利進行貿易時採用美元,智利在與印度進行資本交易時也使用美元。

  一國之內成為商品與商品交換媒介的是貨幣,而世界經濟中,成為國與國交換媒介的則是軸心貨幣。我在《貨幣論》一書中提出,貨幣只是自我循環論證的産物。即 使其本身沒有任何用途,由於很多人預測會有很多人將其作為貨幣加以使用,因此很多人就會將其作為貨幣使用。軸心貨幣也與此相同,是自我循環論證的産物。

  從2008年爆發雷曼危機,中國對美元的霸權提出了異議,力爭推動人民幣成為軸心貨幣。但是卻將強勢貨幣和軸心貨幣混為一談。不管一國的經濟規模多麼巨大,其貨幣也無法直接變為軸心貨幣。

  記者:美元成為軸心貨幣的原因是什麼?

  岩井:沒有某種形式的「大爆炸」,就不會産生軸心貨幣。美國經濟自19世紀後半期起達到世界最強,但長期以來,軸 心貨幣國卻是英國。第2次大戰這一巨大衝擊終於推動美元成為軸心貨幣。在那之後,美國經濟所佔的份額有所下降,越南戰爭時,美國政府曾試圖放棄軸心貨幣的 寶座。但是,貨幣的自我循環論證發揮了作用,美國以外的國家繼續將美元作為軸心貨幣使用。即使反覆出現美元危機,美元至今仍是軸心貨幣。

  記者:美元無法維持軸心貨幣這一地位的可能性是否存在?

  岩井:軸心貨幣國能獲得巨大利益。美國發行的美元的6成不會返回美國。美國借此可無償獲得相應規模的外國産品。同時,在發生國際問題之際,美國能掌握主導權。美國不會輕易放棄作為軸心貨幣國的利益。

  另一方面,也會産生責任。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FRB)由於自身政策産生的影響,越來越被迫承擔世界中央銀行的責任。美國趨於內向、放棄對外責任之時,就是軸心貨幣危機的開始。

  記者:您如何看待南歐等政府的債務危機浮出水面的歐元的前景?

  岩井:歐盟(EU)是基於對抗美國霸權這一政治性意圖而誕生的。但是,作為附帶産物,歐元面臨經濟上的矛盾。這是 因為共同貨幣應以勞動力的轉移作為前提。在希臘陷入不景氣時,如果是在歐元誕生以前,可以借助貨幣「德拉克馬」(Drachma)的貶值來維持國內就業。 而在共同貨幣條件下,失業的勞動者如果不轉移至勞動力短缺的德國等國,就難以改變不均衡狀態。

  在具備文化多樣性的歐洲,除了曾推動歐盟發展的知識分子之外,不會願意離開出身地。希臘政府為了擴大國內就業,慷慨地動用財政資金,結果導致了危機。消除歐元的矛盾需要很長時間。

  記者:如何評價日本的「安倍經濟學」?

  岩井:將有創意但沒資金的人、以及有資金但沒創意的人聯絡起來的是金融。但是通貨緊縮將擴大負債的實際金額。那將困擾具有創意的年輕人,損害創新的活力。二戰後,沒有一個國家像日本這樣長期面臨通貨緊縮,失去的20年就是結果。

  設置2%的通貨膨脹目標是目前可實行的唯一的短期宏觀政策。在名義利率為零的狀態下,財政政策雖然有效,但現在的財政受到制約。如果提升預期通貨膨脹率、將實際利率變為負數,借助財富效應和利率效果,消費和投資就將得到刺激。這是符合教科書教義的凱恩斯主義政策。

  「安倍經濟學」本來是自由主義政策。但在日本由保守政黨採用,存在政治和經濟的扭曲,遭受指責。雖然相比當初預期出現較晚,但無論是通貨膨脹率的上升還是失業率的下降方面,都産生了效果。

  記者:日本銀行的罕見貨幣寬鬆帶來了日元貶值。您如何看待日元的將來?

  岩井:自1985年的廣場協議以來,在人為的日元升值局面下,資源配置的失衡一直在加劇。長期來看,應走向日元升值,但近年來的日元貶值應視為糾正失衡的局面。

  記者:在中國,管理控制色彩濃厚的經濟運作看起來已經生根發芽。
 岩井:在我的《資本主義論》一書中,中國被定位為「産業資本主義」。農村擁有大量人口,為尋找工作而流向城市。機 制是機械化工廠的較高生産效率和勞動者低廉工資之間的鴻溝創造出利潤。無論是高度增長期之前的日本、堅持自由主義的英美資本主義,還是中國式的國家資本主 義,這一點都沒有不同。

  自4、5年前起,中國農村的過剩勞動力開始枯竭。勞動力成本出現上升,在躋身於已開發國家行列之前,産業資本主義的機制就開始難以發揮作用,(中國政府)對此感到困惑。

  而在日本,在經歷經濟泡沫崩潰的痛苦之後,終於進入了「後産業資本主義」的階段。企業開始借助新技術和新産品等與競爭對手的「差異」來獲得利潤。中國的資 本主義要轉向後産業資本主義,一黨統治將構成障礙。因為如果法治處於不確定狀態,與自主創新相比,與政治相勾結更能獲得利益。

  記者:如果將目光轉向企業和金融機構的行為,以歐美為中心,加強金融監管的趨勢正在加速。對此您怎麼看?

  岩井:在危機狀態下的宏觀政策之中,直接引入倫理觀並不明智。上世紀90年代,圍繞向日本的住宅金融專業公司提供公共資金,很多觀點質疑救助引發泡沫的始作俑者算怎麼回事兒,結果救助進展緩慢,導致了失去的20年。

  而在美國,在討論救助雷曼兄弟時,管理層的高額報酬遭受廣泛批評,結果引發了雷曼危機。對於金融資本的暴利産生怒火是理所當然的,但如果走向民粹主義,就 將得不償失。之後的監管強化雖然確保了監管之下的金融機構的穩定性,但在監管框架之外,導致影子銀行日趨擴大,猶如是在醞釀下一次泡沫。我們需要的是社會 整體成本和效益(便利)的冷靜比較。

  這並非意味著要將倫理驅逐出經濟領域。自80年代起,美國不平等就不斷加劇,如今,前1%的高收入階層擁有整體20%的收入。而獲得高收入的是在股東主權 的名義下獲得股票期權的管理層,而在二戰前則是資本家。這是英美通過經濟激勵來換取管理層應履行的忠實義務這一倫理義務的必然結果。

  記者:在國內外,企業醜聞日趨突出。

  岩井:相對於股東主權強大的英美,日本和德國則是重視組織的資本主義。東芝發生財務造假、大眾發生廢氣檢測造假,可以説都是組織資本主義的缺陷。

  要加以解決,並非引入獨立董事,加強英美式的公司治理。東芝是日本最早設置英美式委員會的企業。同時很多研究成果表明,在美國,獨立董事的引進難以提升業績以及遏制管理層的高額報酬。

 將管理層本應內化的忠實義務改變為獨立董事的監視,起到了雙重作用,一方面促使管理層追求自身利益,另一方面則借助內部控制的存在,防止針對違反忠實義務的法院干預。

  即使完善獨立董事的義務化等外在的監管制度,也存在極限。這是因為公司治理歸根到底是由管理層、以及員工的倫理性來支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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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井克人:
       1947年生於東京。1969年畢業於東京大學經濟學系,1972年在麻省理工學院(MIT)獲得Ph.D.1973年擔任美國耶魯大學副教授,1981 年擔任東京大學副教授,1989年擔任東京大學教授,2010年卸任。目前擔任國際基督教大學客座教授、東京財團名譽研究員、東京大學名譽教授。

  岩井克人批判全面肯定市場作用被稱為「新古典派經濟學」的主流派經濟學,構建了自主理論。作為思想家和評論家也具有影響力。1982年憑藉《動態不平衡》 榮獲日經經濟類圖書文化獎特獎,1993年憑藉《貨幣論》獲得三得利學藝獎,2003年通過《公司今後將何去何從》獲得小林秀雄獎。2007年獲得紫綬褒 章,2015年12月當選日本學士院會員。現年6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