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課堂就像是一座舞台,老師第一次講到某位歷史人物,先要向台下的觀眾(學生)做簡要的介紹,這就是人物的出場。在舞台上,重要角色的出場,都經過一番設計,擺出某種架式或姿態,就是所謂的「亮相」,目的將這位人物的特色顯現一下,給觀眾一個最初的印象,以便於觀眾很快掌握劇情的開展,能夠迅速沉浸於它所呈現的氣氛之中。
編年體的歷史著作也是如此,重要人物首度出現,往往都作簡要的描述,給讀者一個最初的印象。這樣的人物簡述,既要掌握人格特質,卻不可用總論性的辭語,最能表現撰寫者的史識。紀傳體史書為體裁所限,開篇不是先寫家世的顯赫,就是描述年幼的不凡,好像都有一定的規範,撰者能夠揮洒的空間不大。不過,紀傳體的正史記載卻為此後編年體的史著提供了許多寶貴素材,亦為通鑑之類紀傳體史書的撰寫奠定極好的基礎,人物的出場也不例外。
舉例來說,曹操出場,《通鑑》是這樣寫的:
操父嵩,為中常侍曹騰養子,不能審其生出本末,或云夏侯氏子也。操少機警,有權術,而任俠放蕩,不治行業;世人未之奇也,唯太尉橋玄及南陽何顒異焉。玄謂操曰:「天下將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顒見操,歎曰:「漢家將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玄謂操曰:「君未有名,可交許子將。」子將者,訓之從子邵也,好人倫,多所賞識,與從兄靖俱有高名,好共覈論鄉黨人物,每月輒更其品題,故汝南俗有月旦評焉。嘗為郡功曹,府中聞之,莫不改操飾行。曹操往造劭而問之,曰:「我何如人?」劭鄙其為人,不答。操乃劫之,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姦雄。」操大喜而去。(卷五十八)
胡三省在這段之後寫道:「曹操事始此。」我們對讀正史,可以看到其中只有從「操少機警------其在君乎!」這一段是取自《三國志》本文,前面的部分取自《三國志、裴注》,其後的部分取自《後漢書》,這樣的安排足見撰寫者必然經過一番斟酌思考。我們讀這段敘述,印象最深的大概是許劭的話,也是曹操形象最為後人熟悉的描述辭語,或許這正是撰寫者要我們讀者特別留意的地方。然而,我們在閱讀的時候,不能只記得曹操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姦雄」就行了,而是應該注意到曹操在「世人」與「識者」眼中的巨大差異。橋玄、何顒、許劭何以能夠看出曹操的不凡?為什麼他們能夠見人之所未見?《後漢書、許劭傳》中有關品題人物,受人敬重的記載,正是對於人倫評鑑的時代風氣作了有力的說明,也就為《通鑑》撰者所採用。總之,曹操以反應敏銳,能力高強的形象步上歷史舞台,是透過擅長識鑑人物的眼睛所看到的,當然也是我們在歷史課堂介紹曹操出場時不可遺漏的重點。
這種透過他人的贊賞稱譽,給觀眾(讀者、學生)最初印象,是介紹人物出場的常見方式。《通鑑》介紹陶侃的出場,也是如此。
初,陶侃少孤貧,為郡督郵,長沙太守萬嗣過廬江,見而異之,命其子結友而去。後察孝廉,至洛陽,豫章國郎中令楊卓薦之於顧榮,侃由是知名。既克張昌,劉弘謂侃曰:「吾昔為羊公參軍,謂吾後當居身處。今觀卿,必繼老夫矣。」(卷八十五)
如果我們讀《晉書、陶侃傳、列女傳》,可以看到陶侃成名的過程,其中尤以陶母的苦心與作為,扮演了推動的角色。《通鑑》限於篇幅,不大可能加以選錄,於是陶侃在別人眼中的秀異不凡,就成為介紹出場時的重點所在了。我們在講課時不妨加上陶母的故事,讓學生留下更為深刻的印象。「陶侃搬磚」是大家熟悉的故事,陶侃要人愛惜光陰也為大家熟知。但是,如果認為陶侃是以勤奮節儉享有令名的人物,恐怕是不小的誤解,因為陶侃能力極強,是當時公認的厲害人物,他出場的時候,應把這樣的特色介紹出來,就像《通鑑》的描述那樣。
舞台上人物出場式樣繁多,史書記載首度出現的重要人物亦有各種手法。其人形貌特徵的直接描述,最為簡截有力;其人行事作為的顯著特色,值得描述勾勒;藉由一、兩個精彩的小故事來呈現,也是很好的安排。
講到曹操,不能不提到劉備。劉備的出場,《通鑑》怎樣處理?似乎與曹操頗為不同,是這樣寫的:
初,涿郡劉備,中山靖王之後也,少孤貧,與母以販履為業,長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顧自見其耳;有大志,少言語,喜怒不形於色。嘗與公孫瓚同師事盧植,由是往依瓚。瓚使備與田楷徇青州有功,因以為平原相。備少與河東關羽、涿郡張飛相友善;以羽、飛為別部司馬,分統部曲。備與二人寢則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廣坐,侍立終日,隨備周旋,不避艱險。常山趙雲為本郡將吏兵詣公孫瓚,瓚曰:「聞貴州人皆願袁氏,君何獨迷而能返乎?」雲曰:「天下言凶言凶,未知孰是,民有倒縣之厄,鄙州議論,從仁政所在,不為忽袁公,私明將軍也。」劉備見而奇之,深加接納,雲遂從備至平原,為備主騎兵。
胡三省在這段文字之後,寫道:「劉備事始此。」我們可以看出,撰寫者描述重點有二,一是劉備的出身背景,相貌與個性的特徵;二是他與關羽、張飛、趙雲的關係。若與正史《三國志》的本文作比較,似可看出重點的第二項,也是《三國志》述及劉備出場時所無的部分,才是撰寫者所要強調的地方。在《三國志》本文中,陳壽先交待劉備的出身背景,少時表現的故事;至於他的個性特點,陳壽寫道:「先主不甚樂讀書,喜狗馬、音樂、美衣服。身長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顧自見其耳。少語言,善下人,喜怒不形於色。」這是《通鑑》撰者面對的甚本資料,如何選取使用呢?前面不大好的話不取,加上「有大志」,除去「善下人」,如此而已。「有大志」是必然的,也可以從兒童遊戲的故事中推演出來。「善下人」決非疏忽遺漏,而是有意的省略,因為其後所記他與關、張、趙的交往,無一不是「善下人」的具體事例。劉備善待下人,不只是能為他出力的猛將,如關、張、趙之輩,就是一般流離失所的百姓,劉備也是悉心照顧,誠意相待,這在大動亂的當時是很不容易的,也是很受到人們敬重的地方。《通鑑》引用趙雲的話,其中有「仁政」二字,恐非偶合。若將劉備與曹操的特性略作比較,一為「仁心」,一為「智力」,兩者的差別十分明顯。兩位重要的歷史人物,首次出現就讓讀者(學生)有了簡要清楚的最初印象,應該是一個很好的設計。
附帶一談,在《三國志》本文中也有關於別人眼中看劉備的記載,人們也把他當成不凡的人物,我們是否應該像講述曹操一樣的方式來處理呢?我們先看看陳壽是怎麼寫的:
年十五,母使行學,與同宗劉德然、遼西公孫瓚俱事九江太守同郡盧植。德然父元起常資給先主,與德然等。元起妻曰:「各自一家,何能常爾邪!」起曰:「吾宗中有此兒,非常人也。」------中山大商張世平、蘇雙等貲累千金,販馬周旋於涿郡,見而異之,乃多與之金財。
我們可以說,劉備在劉元起、張世平、蘇雙等人眼中是一位傑出人物,不是誇大之詞,劉備的表現絕對當之而無愧。但是,請注意,這裡述及的劉元起、張世平、蘇雙,其身份地位,識見眼界是無法與橋玄、何顒、許邵相提並論的,何況他們對劉備或曹操的觀察與評論,其重輕份量也是有著明顯的差距。《通鑑》撰者在劉備出場之時不取人們的贊譽之詞,應該是經過思考後的適當處理。
人物的出場,描述其相貌,講述其作為,較諸借用別人眼光,反映其人特色,應該容易一些,也是最為常見的介紹方式。這裡不妨再舉一個例子,略作說明。《通鑑》記載高歡的出場如下:
初,燕燕郡太守高湖奔魏,其子謐為侍御史,坐法徙懷朔鎮,世居北邊,遂習鮮卑之俗。謐孫歡,沈深有大志,家貧,執役在平城,富人婁氏女見而奇之,遂嫁焉。始有馬,得給鎮為函使,至洛陽,見張彝之死,還家,傾貲以結客。或問其故,歡曰:「宿衛相率焚大臣之第,朝廷懼其亂而不問,為政如此,事可知矣,財物豈可常守耶!」歡與懷朔省事雲中司馬子如、秀容劉貴、中山賈顯智、戶曹史咸陽孫騰,外兵史懷朔侯景,獄掾尉景、廣察蔡雋 特相友善,並以任俠雄於鄉里。
《通鑑》撰者介紹高歡出場,先述其家世出身,再述其個人表現,重點似在高歡對時局的敏銳觀察以及他做的果斷因應。關於家世出身,無非說他是胡化的漢人,而這一說法,現代學者相當懷疑。周一良在〈北朝的民族問題與民族政策〉一文中有所討論,可以參看。高歡絕對是一個傑出人物,不會因為他出身胡人而稍有遜色。其人卓爾不群,異於人表,婁氏執意要嫁他,可以看出這位富家女頗有眼光。真正的重點則在他在洛陽所見,他不只見到一場暴動,他見到了政治的腐敗,以及因之而來的大動亂,他似乎也見到了出人頭地的機會已經萌現。所以,他必然經過一番思考,做了一些準備。他也深知一個人不可能成就事業,於是聯絡了一批有能力的朋友,伺機而動。因此,高歡固然是傑出人物,他的出場,政治腐敗,動亂將起的時代背景似乎更為重要,是我們講課的時候不能疏忽的地方。《北齊書》怎麼寫高歡這位太祖高皇帝的出場?如果您想看看荒誕不經的神怪故事,倒可以翻翻,其實也蠻有趣的,只是不能當歷史看。
我們把《通鑑》中的人物出場介紹給您,並不是要您用它來講課,而是請您看看《通鑑》對於首次出現的人物是怎麼處理的。我們也不妨學學,一來重視人物的首次出現,一定要讓學生留下最初的印象;二來依據資料,重新設計,用最精簡的時間,勾勒出最動人的畫面。《通鑑》的撰者能做到,我們也可以做到。
最後一提的是,我們從《通鑑》中看到許多人物的出場,都是通過別人的眼睛來呈現這位主角的特色,這應是介紹人物出場時相當不錯的方式。如果課堂上
也想運用這樣的方式,我們就要有一些技巧,足以帶領學生從一個人的眼中觀看另外一個人。不過,我相信這樣的技巧並不困難,只要稍加練習便能掌握,經常運用就能爐火純青,揮灑自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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