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總想侵吞中國嗎——與王洪光中將商榷
2015/12/11
村山宏為日經中文網撰稿：在中國我經常聽到這樣的論調：「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前是個弱小的島國。就是了
解日本古代歷史也沒什麼用」。不知道其它國家的歷史當然不是件丟臉的事情，不過對於鄰國（不少中國人眼中的假想敵國）的歷史還是了解一下比較好。因為要避
免和鄰國的無謂對立，有效地與其相處，就有必要正確地知道鄰國的歷史。雖説日本人對中國歷史的了解不很充分，最近看到中國的一篇文章讓我覺得中國人對日本
歷史的了解也沒那麼確切和深入。王洪光中將發表這篇文章的目的是為了反駁中央社會主義學院主任王佔陽教授發表的題為「日本已不可能重走軍國主義老路」的文章。王洪光中將認為王佔陽教授是 日本問題專家，走進了方法論的誤區。王洪光中將認為中國人應該警惕日本軍國主義的復活，警惕日本再侵略中國。作為一個中國軍人，警惕日本假想敵是應有的義 務，不過以此為由發表日本人的國民性具有侵略性的觀點實在令人難以茍同。王洪光中將的論文不僅在中國廣為傳播，發表後很快又被翻譯成日語。這樣的言論只能 刺激日本的反華情緒，對兩國建設性的討論沒有任何裨益。
文章的哪些部分有問題呢？讓我們來談談日本的歷史。一般認為日本成為一個統一國家是在3世紀的中期到後半。然而從3世紀到4世紀期間的這 段歷史到現在還有很多不甚清楚。可以肯定的是在4世紀，朝鮮半島南部的部分地區已經成為日本的勢力範圍。這個區域被稱為「加羅・任那」。「加羅・任那」的 形成是因為日本移民朝鮮半島（日本考古學家根據出土文物鑒定而提出的見解），還是居住在朝鮮半島的日本人祖先將其勢力擴展到了「日本」這個島嶼（韓國歷史 學家的見解），目前學界眾説紛紜，還在持續爭論中。
當時日本和加羅・任那旁邊的國家百濟是同盟關係，受到外敵入侵的百濟曾多次請求日本向其輸送援軍支援。這個時代，中國的統治權已經從朝鮮半島退出，不存在 日本侵略中國或者日本覬覦中國中原地帶而出兵的問題。日本僅僅是想守住在朝鮮半島的權益。隨後，百濟滅亡，與唐結盟的新羅開始雄霸朝鮮半島。應百濟王族復 興百濟的請求日本曾向朝鮮半島派遣過水軍，但敗于唐與新羅聯軍，史稱「白江口之戰」 （663年）。
這是日本作為國家與中國進行的最早的戰爭。戰敗的日本撤出朝鮮半島，獲勝的新羅驅逐唐朝軍隊，統一朝鮮半島。當時的日本別説是侵略了，因害怕被唐朝和新羅 入侵，還在九州佈置了被稱為「防人」的士兵用於警戒。之後794年日本進入了史稱平安時代（至1192年）的安定期，除了幾次內亂外，在日本國內和海外都 沒有發動過大的戰爭。
日本第二次和中國的戰爭是元寇。蒙古族統治的元朝為了征服日本曾兩度發兵（1274年和1281年）。日本軍隊在海上和陸地同元朝的軍隊進行了頑強的抵 抗，但都陷於劣勢。幸虧颱風來襲，元軍的戰船相繼沉沒，日本才免於被佔領的命運。這次是完全的防衛戰爭，不是日本方面發動的侵略戰爭。
元寇之後，日本中央政府（鐮倉幕府）實力虛弱，戰亂持續。一部分日本商人武裝起來變成海盜。這些倭寇多次襲擊中國明朝的港口，進行搶掠，這確實是事實。不 過室町幕府成立後(1392年)，日本中央政府復興，倭寇取締得到了加強。這以後海盜雖仍然被稱為「倭寇」，但比起日本海盜，中國海盜似乎更多。明史中就 有「大抵真倭十之三」的記載。
第三次戰爭是日本戰國末期（桃山時代）豐臣秀吉兩次出兵朝鮮（1592年和1598年）。這次確實是以征服中國為目的的侵略戰爭。由於很多武將迫於豐臣秀 吉的命令不得不出兵朝鮮，一部分官兵的士氣不高。李氏朝鮮和中國明軍激烈抵抗，使得日本進軍受阻。豐臣秀吉死後，日本便從朝鮮撤兵。
出兵朝鮮後，豐臣家族的勢力衰弱，德川家康取而代之掌握中央政權，於1603年開創江戶幕府時代。江戶幕府消滅豐臣家族後一直到1860年在 國內和海外，日本均沒有發動過大的戰爭。王洪光中將稱「日本只要國內統一、安定，經濟發展，侵吞中國的野心就會很快膨脹起來」，這與歷史事實截然相反。日 本在中央政府強有力的時期並沒有發動過對外戰爭，也沒有對外部進行過攻擊。
第四次戰爭是從1895年中日甲午戰爭到1945年日本投降發生的一系列戰爭。日本軍隊駐留中國起初確實是為了阻止俄羅斯南進防衛日本本國安全，但其目的 逐步轉變成了侵略中國。1931年九一八事變就是日本駐中國關東軍擅自出兵發起的侵略行為。當時的日本首相若槻禮次郎試圖阻止軍方的冒險行為，但軍方不聽 從政府，首相也最終失敗下臺。
隨後上台當首相的是孫中山的盟友犬養毅。孫中山逃亡日本時，犬養毅曾為他提供住所。犬養毅為防止軍方在中國擴大勢力，秘密溝通南京政府。軍方不滿犬養毅的 融和政策，年輕將校叛亂，突襲首相官邸，暗殺了犬養毅。九一八事變之後，日本的軍事行動是完全的中國侵略。筆者個人認為對於這場侵略戰爭，日本人今後也要 不斷地深刻反省。
從上述日本史中我們可以看到，説日本人總是想著侵略中國，這是對事實的誤讀。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前（1868年）只發動過3次比較大的對外戰爭。具有國家規 模的明確的侵略只有豐臣秀吉的朝鮮出兵。相比之下，同為島國的英國又是如何呢？僅從18世紀到19世紀末的200年間，英國就參加了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 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七年戰爭（法國印第安人戰爭、普拉西戰役）、美國獨立戰爭、干涉法國大革命、對拿破崙戰爭、鴉片戰爭、克里米亞戰爭、英布戰爭等數不 清的大規模戰爭。
縱觀世界歷史，日本是不是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戰爭並不太多的國家呢。1945年戰敗後，日本根本就沒有過戰爭行為。認為日本人歷史上就一直抱有侵略野心是個 危險的國家，這種想法令日本國內的和平勢力無法接受。日本歷史上發動侵略戰爭都是中央政府統治薄弱的時候。想要防止戰爭就應該正確地了解假想敵的歷史。萬 一真的發生了戰爭，正確的歷史知識也一定會有利於勝利的取得。絕不能把歷史只交給專家們。
作者為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日經中文網）亞洲總局編輯委員 村山宏，本文僅代表個人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