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October 5, 2013

中國歷史盛衰迴圈的原因分析

中國王朝興亡週期率


一、從黃炎培、毛澤東“窯洞對”說起
  從秦始皇統一六國到辛亥革命推翻清朝的兩千一百多年間,許多王朝此亡此興彼亡,就像走馬燈一樣轉換。總的印象是,王朝的興亡似乎有一個迴圈 的週期,這種歷史的循環論早在西漢就出現了。司馬遷在《史記》中說:“三王(夏商周)之道若迴圈。”其根據就是戰國以來陰陽家傳下來的所謂“五德終始說 ”。宇宙間有金木水火土五種元素,相生相剋,把它附會到王朝命運的興替上。
  1945年黃炎培訪問延安,在窯洞裏與毛澤東談話(毛澤東、黃炎培的這番談話,人稱“窯洞對”)說:“我生六十多年,耳聞的不說,所親眼看到的,真所 謂‘其興也浡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團體,一地方,乃至一國,不少不少單位都沒有能跳出這週期率的支配力。”這大概是第一次提出王朝興亡週 期率問題。歷史上那些享國時期長一些、版圖大一些、國力強一些的王朝,數得出來的有十幾個,我這裏列了一個詳細的表(見下面表1)。有的王朝雖然時間短, 但地位重要,也把它們排上了。從這個表可以看到,有的王朝歷時長一些,像西漢、東漢、北宋、南宋各近200年或200年以上,唐、明、清更長一些,近 300年。
  這些王朝都有著相似的歷程,即興盛── 停滯──衰亡,而由新的王朝所取代。各個王朝面臨的問題也有相似之處,借用黃炎培的話,稱之為王朝興亡週期率。那些時間短促的王朝,如秦朝、隋朝,其興也 驟,其亡也速,在很短的時間內其矛盾迅速激化、爆發,似乎是更明顯地說明了王朝興亡週期率的作用。
  二、新王朝取代舊王朝,有三種途徑
  一個新王朝取代舊王朝,不外三種途徑:
  第一種途徑是靠戰爭,所謂“以馬上得天下”。這裏又有兩種情況:第一種情況是舊王朝末年的農民起義直接推翻了舊王朝,新王朝在戰亂中乘時而起,其中有 的是起義領袖蛻化為新的封建帝王,像秦末的劉邦,元末的朱元璋;有的是在農民大起義失敗後,貴族軍閥在群雄混戰中建立起新朝,像新莽末年的劉秀。另一種情 況是農民大起義沒有直接推翻舊王朝,但給了它致命的一擊,使它瓦解,新王朝在起義後的混戰中降生。像東漢末年的黃巾起義、唐之代隋、唐末的黃巢等。
  在這兩種情況中,王朝末年的農民起義在舊王朝的覆亡中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不管農民起義的結局如何,政權最後還是落到了新的封建王朝手裏,封建社會一直延續下來。
  第二種途徑是王朝的更代採取了非暴力的手段新興統治集團操控了國家的軍事和政治,威逼舊王朝統治者交出政權,美其名曰效法堯舜的“禪讓”,其實就是 篡位。像王莽的代西漢、曹丕的代東漢、司馬炎的代曹魏、楊堅的代北周、趙匡胤借“陳橋兵變”取代後周,都是借用了“禪讓”的名義。
  “禪讓”裏最具有戲劇性的就是宋太祖趙匡胤,他本來是軍隊將領,他要篡後周的皇位,後來周世宗打仗病死了,七歲的小皇帝即位,趙匡胤控制了兵權,就使 陰謀先製造輿論說後周的皇帝幹不長,要換人,然後就得到一個謊報的軍情,說北方的遼國進攻。於是,他馬上帶兵出征,走到開封附近的陳橋驛,他停下來喝酒, 半夜裏發生兵變,部下鬧起來,把趙匡胤從睡夢中叫醒,糊裏糊塗穿上皇帝的黃袍,即位當皇帝。然後就急忙回到汴京開封,改朝換代。“陳橋兵變”、“黃袍加身 ”是中國歷史上和平篡位最有戲劇性的一場。
  第三種途徑就是崛起於北方的遊牧民族,借中原舊王朝戰亂的機會起兵南下,征服半個乃至全部中國。像五代後期契丹族建立的遼,北宋末女真族所建的金,南 宋後期蒙古族所建的蒙古汗國和元(這是北方民族第一次征服了整個中國),明末滿族所建的清(這是北方民族第二次征服了整個中國)。北方民族所建立的王朝, 由於其社會發展程度落後,帶有濃厚的民族壓迫和民族歧視色彩,給中原民眾帶來的苦難是很深重的。
      三、為什麼王朝興亡跟農民起義有關係?關係是什麼?這是很值得研究的問題

  歷代王朝的興替多數都與農民起義有關。比如西漢是秦末農民大起義以後建立的,東漢是王莽末年農民大起義以後建立的,唐朝是隋末農民大起義以後建立的, 明朝是元末農民大起義以後建立的,清朝是明末農民大起義以後建立的,這些王朝時間都比較長一些,或者將近三百年,或者將近兩百年。可見農民起義對舊王朝的 打擊可能很厲害,打得狠一些,新王朝就維持的長一些,可能有這種關係。
  為什麼王朝興替、興亡跟農民大起義有關係?關係是什麼?這是一個很值得研究的問題。古代中國是農業國,主要生產部門是農業,老百姓主要是農民。農民有一個特點,既是個體所有者,又是小生產者,這樣的農民是分散的,也是很脆弱的,維持生活主要是守著自己的或租于地主的一小塊土地,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破產,家裏有病人或死了人,或有天災,或有兵禍打仗,甚至封建政府的剝削重了,他就受不了。就像重負的駱駝已達到極限,再加上一根草,就把它壓倒了。農民活不下去了,起義就開始爆發,一路打過去,很多貧苦的老百姓跟著跑,參加起義軍。歷史上的暴動,無論是哪個朝代、哪個階級,包括紅軍起義暴動,都是一走就帶一大批人走。
  這跟封建王朝末期的政治很有關係。王朝末期,為政總是很苛暴,賦稅刑罰很重。比如秦朝末年“收泰半之賦,發閭左之戍”,“泰半之賦”就是農民三分之二 的收入都被掠奪。徵發兵役和徭役時,村裏分閭左和閭右,閭左地位低一些,閭右地位高一點,首先徵發閭右,後徵發閭左,征到閭左,勞動力就都給調光了。秦朝 末年刑法也很苛暴,所謂“赭衣塞路,囹圄成市”,“赭衣”是土黃色衣服, 罪犯穿的,街上都是罪犯;“囹圄”是牢、監獄,關犯人的地方,監獄也像市集一樣,人滿為患。秦始皇殘暴地剝削,還要徵發百姓修長城、戍五嶺、修馳道,還有 建阿房宮、驪山墓即秦始皇陵。其中阿房宮和秦始皇墓,抓的勞動力各有七十萬。此外,河套防匈奴,到南面、廣東、廣西一帶的移民也有幾十萬人。秦朝當時的全 國人口大約是三千多萬,男的占一半,一千七百多萬,老少去掉,也就剩下千把萬人,來回徵發調度,全國勞動力有很大損耗,結果農民受不了,就引發陳勝、吳廣 農民大起義。隋朝隋文帝篡位建國,搞的還不錯。隋煬帝靠著陰謀上臺後,修宮室,修東都洛陽城,開運河,修長城,修路,大舉巡遊,還要打仗,發動對高麗的戰 爭,全國每年徵發的徭役幾百萬人。老百姓受不了,爆發小股起義,很快變成大起義,隋朝垮臺,隋煬帝最後被隋朝軍隊兵變殺了,隋朝也就亡了。明朝末年苛征三 餉──剿餉、遼餉、練餉,遼餉是對付清朝,打仗要徵調軍費,剿餉對付農民起義,練餉是練地方武裝。民不聊生,死亡枕藉,流民四散。最後李自成勢如破竹,攻 下北京,明朝最後一個皇帝崇禎吊死在煤山,即現在景山,明朝滅亡。
  四、怎樣看待改朝換代的三種途徑

  前面說過,農民起義推翻或打擊舊王朝,是導致改朝換代的一種重要方式。歷史研究中關於農民起義的評價很不一樣。以前,人們認為農民起義都是好的,都是 英雄,包括李自成、包括太平天國的領導人都是英雄。後來就開始有不同的看法。農民戰爭是一種規模很大的戰爭,戰爭本身很殘酷,殺人也很多,對經濟破壞也很 嚴重,以至於現在有些論者比較過度地渲染誇大農民戰爭的破壞作用,認為戰爭不僅破壞經濟,損害人民、損害生命,而且還導致經濟倒退。有一種論點認為太平天 國時候對江南破壞太厲害,以致中國近代化受到很大影響,發展不起來民族工業,發展不起來資本主義,因而太平天國只有破壞作用。
  這種論點不能算是公正的。第一,農民如果還能勉強維持最低限度的生活,就不會造反,只有實在受不了才會起來造反。農民起義規模很大,是一個群眾性運 動,不完全是少數人挑起來的,實際上是王朝末期社會矛盾的總爆發。如果追究戰爭責任,與其說農民負主要責任,不如說剝削者、統治者負主要責任。
  第二,農民戰爭是很殘酷,但是打仗是雙方面的,鎮壓起義的統治者並不比起義者更“仁慈”,其殘酷更有過之。明末戰亂中有所謂“賊來如梳,兵來如篦,官來如剃”之說。鎮壓太平天國起義的曾國藩曾有“曾剃頭”的外號。

 第三,原來的舊王朝已經腐朽到無可救藥,而且並無願望與能力自動退出歷史舞臺,只有農民大起義的衝擊,才有可能改變舊的黑暗的統治,給新興的勢力掃清道 路,創造條件。這裏正體現了農民起義對歷史的推動作用。當然,農民並不代表新的生產力、新的生產關係、新的勢力,也並不能建立一個嶄新的社會制度,只能在 戰爭中和戰爭後被野心家利用了去作為他們改朝換代的工具。儘管舊的封建勢力受到沉重打擊,但繼之而起的還是新的封建王朝,這是農民的悲劇,也是歷史的必 然。

至於其他兩個改朝換代的途徑,“禪讓”掩耳盜鈴,新朝也不可能大力打擊那些腐朽黑暗的舊勢力,為政多是“率由舊章”,少有興革,並未注入多少新的血液和活力。而北方民族入主,取代舊王朝,他們憑藉強大的武力恣行壓制,很難持久(清朝可能例外,它的統治似乎更有章法)。


  五、有三個矛盾,如果新王朝處理得很好,就可能出現興旺發達的盛世;否則就可能引起社會大震盪,至王朝的迅速覆亡

  新王朝建立之始,一般來說要面對三個重要矛盾。統治者如果善為處置,就會出現盛世,否則就會引起大震盪,乃至王朝的迅速覆亡。章士釗《柳文指要》中的《柳子厚生於今日將如何》,柏楊《中國人史綱》中的《瓶頸危機》一節都指明了這一點。比如,柏楊指出:
  “夏王朝和商王朝建立的初期,都曾爆發過致命的政治災難。夏王朝第四第五任君主,和商王朝第三任君主時,也就是,當夏王朝開國後四十年左右,和商王朝 開國後也是四十年左右時。夏王朝政權接連被後羿和寒浞奪取,商王朝政權也落到伊尹之手。結果雖然傳統的當權人的後裔取得勝利,但已經殺人千萬,血流成河, 而這些後裔並不一定十拿九穩的可以得到勝利。
  中國歷史上每一個王朝政權,都有這種類型的場面。這使我們發現一項歷史定律,即任何王朝政權,當它建立後的五十年左右,或者它傳到第二代第三代時,就 到了瓶頸時期──所謂若干年和若干代,只是為了加強印象而設,當然不會有人機械地去解釋。在進入瓶頸的狹道時,除非統治階層有高度的智慧和能力,他們無法 避免遭受到足以使他們前功盡棄,也就是足以使他們國破家亡的瓶頸危機。歷史顯示,能夠通過這個瓶頸,即可獲得一個較長期的穩定,不能夠通過或一直膠著在這 個瓶頸之中,它必然瓦解。”
  那麼,怎樣才能通過這個“瓶頸”呢?我們從新王朝面臨的三個矛盾說起。
  第一個矛盾是農民同新王朝,農民同地主間的矛盾。原來農民與舊王朝、與地主尖銳激烈的對抗,這時趨於鬆弛和緩和,新王朝統治者如果接受教訓,採取一系 列緩和矛盾的政策,如輕徭薄賦、與民休息、招輯流亡、減省刑罰、整飭吏治、實行節約等,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現生產恢復,經濟繁榮,戶口繁衍,社會安定的 良好局面。有名的西漢“文景之治”,唐“貞觀之治”和“開元盛世”,清前期的“康雍乾盛世”等,就是這樣來的。
  但一旦新王朝不採取這個辦法,而採取倒行逆施的辦法,橫徵暴斂,到處花錢,到處浪費,到處奢侈,問題就來了,老百姓到時候抵不住、維持不住,就開始造 反,原來的王朝很快就滅亡了。中國歷史上有兩個很重要的王朝,一個是秦朝,一個是隋朝,開局都不錯,但滅亡很快,到第二代皇帝就完了。“其興也速,其亡也 忽”,這是他們橫徵暴斂、大肆興作、嚴刑酷法、大肆奢靡帶來的惡劣後果。
第二個矛盾來自統治階級內部。新朝建立,尚未穩固,人心尚未完全認同,統治階級之間矛盾尖銳,不僅地方勢力反抗新朝,中央內部也有各種勢力對抗。
  這裏最富有戲劇性的是宋朝,宋朝的開國皇帝宋太祖趙匡胤是借“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當的皇帝,按照習慣,他應該傳位給他兒子,可是他的弟弟趙匡義有野 心,趁著宋太祖生病的機會逼迫趙匡胤,兩人吵起來。吵些什麼,外邊人不知道,躲在外邊遠遠地看,只看見蠟燭影子搖搖晃晃,有人影來回動,聽有斧頭把兒著地 的聲音,這就是有名的“燭影斧聲”。沒多久,宋太宗宣佈宋太祖死了,臨終囑託由宋太宗即位,“燭影斧聲”千古之謎,到現在也沒有人能夠破解,大概是趙匡義 搞了一個陰謀,事先有所佈置。
明朝“靖難之役”也是皇位繼承問題,明太祖有二十五個兒子,太子死了,只有把皇位傳給孫子,這就是建文皇帝。當時他的兒子有很多不服,其中明成祖燕王朱棣 在北京起兵,雙方打了三年,最後南京被攻破,建文皇帝失蹤了。另一說法是,建文皇帝當時跑掉,當了和尚,明成祖後來到處追建文皇帝。一個傳聞說跟武當山有 關,武俠小說裏有武當派,武當派的祖師爺張三豐掩護建文皇帝到處逃跑,所以明成祖拼命秘密地去抓張三豐和建文皇帝,這是一個說法。再一個說法是,建文皇帝 跑到國外,明成祖到處探訪建文皇帝的下落,甚至派鄭和七下西洋密訪,結果還是沒有下落。現在經過歷史學家的研究,認為建文皇帝確實沒有跑掉,多半死於亂軍 之中,這當中的細節跟“燭影斧聲”一樣,是一個謎。
  統治階級內部鬥爭也可以是一個瓶頸,一個狹窄的通道,過得去就好,過不去就會出現很大的問題,整個王朝也被顛覆。像西晉沒多久就出現“八王之亂”,打來打去,最後出現農民起義,出現五胡十六國,西晉就滅亡了。
  第三個矛盾是新王朝與北方遊牧民族的矛盾。當新舊王朝更替之際,原先被壓制的北方遊牧民族驟然趁勢而起,南下侵迫新朝,這時新朝視其國力條件而採取不 同的對策。比如,西漢初年,國力還不行,比較弱一點,統治還不穩固,所以對付北方遊牧民族──匈奴是妥協和親,直到七十年後的漢武帝,國力充盈,才大舉進 攻匈奴,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唐太宗初即位,對兵臨城下的東突厥也是先行謀和,待三年後準備充分了,再全力進攻。明成祖對蒙古則挾常勝之師,大舉征討,五次 出塞。但是新朝這些對策必須正確,不然會有亡國之虞。像五代的後晉石重貴率爾抗拒契丹,結果亡國。北宋初年兩次攻遼都大敗而還,最後訂立“澶淵之盟”,奉 送大批歲幣,擺脫不了屈辱局面。
  面對這些矛盾,如果拒絕接受歷史經驗,採取不妥當的辦法,將會帶來惡果。北宋為了限制和防範唐後期的藩鎮割據和農民的反抗,強化專制主義中央集權,渲 染重文輕武、重內輕外,大量養兵養官,出現“冗官冗兵冗費”的痼疾,造成“積貧積弱”的局面。南宋偏安江左,對南下的金兵一再屈辱求和,統治者仍一味歌舞 昇平,甚至粉飾太平,無所作為,最後亡於蒙古,以致兩宋成為歷史上最羸弱的王朝。
  六、歷來王朝中期都會出現危機,也都有針對危機的改革,然而,最終的結果卻是沒有活路的農民起來造反,這是為什麼

  一個王朝到了中期,統治時間長了,開國時新鮮的勁頭失去了,惰性出現了,對國家的治理漸漸弛緩了,各種矛盾開始孕育,土地兼併激烈起來,賦稅逐漸苛 繁,貧富分化開始嚴重,吏治走向敗壞,腐敗現象滋生,統治者奢靡浪費開始成風,對外戰爭遷延不決,農民小股起義出現了。這時一些有見識的統治者開始指陳時 弊、倡言改革。改革針對國計民生,更重要的在經濟方面,希望能夠減輕一些農民負擔,減輕一些經濟危機、財政危機。
  西漢漢武帝時候,任用張湯、桑弘羊改幣制,統一用五銖錢,另外還有一些辦法如均輸平准,簡單地說就是國家控制貿易,控制商業,也限制大商人的實力膨脹,改善一些財政經濟狀況,改善一些人民的生活。
  唐中期“安史之亂”以後,財政非常亂,收入很少,就重用劉晏改鹽法,把鹽改為專賣,收鹽稅。鹽稅是一種間接稅,交稅以後,鹽價漲,消費者買的是高價 鹽,實際上就交了稅,現代國家的稅法大部分都是這一類。楊炎行兩稅法,把稅制整頓清理集中,主要收一個土地稅和戶稅,收稅由收實物改為原則上收錢,這辦法 起過一些作用。
  北宋王安石進行稅制經濟方面的改革。明朝張居正行“一條鞭法”,把很多苛捐雜稅、各種正稅雜稅統一徵收,來減輕人民負擔。到清朝康熙時候,開始實行“ 滋生人丁,永不加賦”。雍正時候實行“攤丁入畝”,丁稅取消,改成田稅,收稅標準看土地多少而不是看人口多少,土地稅與人頭稅脫鉤,此後人口增加就沒有關 係了。
七、兩千年王朝興亡史的啟示
  從兩千年王朝興亡史中,可以認識到:

  第一,古代中國是農業社會,農業是基礎,農民占全國人口的絕大多數,統治者如何對待農民,成為一個王朝成敗的關鍵。王朝之興,原因往往在於比較正確地對待農民;王朝之亡,必然是不正確地、錯誤地對待農民。
  一個新王朝在農民大起義之後崛起,痛定思痛,往往很注意吸取農民起義的教訓、舊王朝滅亡的教訓。西漢初年一些人經常注意的就是不要蹈亡秦的覆轍,唐太 宗也是不斷以隋為戒,注意隋朝覆亡的教訓。明清之初也是如此。新王朝統治者們注重歷史的經驗教訓,採取正確的措施,這是那些新王朝的統治者們在初期取得成 就的最大原因。
  第二,古代中國不僅是一個農業社會,也是一個階級社會,歷代王朝的統治者也是剝削者,追求自身的利益,他可以接受農民戰爭的教訓,可以接受前代王朝破 滅的教訓,但也可以不接受。尤其是羽毛豐滿,勢力強大後,就忘乎所以,不再自我控制。另外,各級官僚機構和各級官吏是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國家很重要的一部 分,所以吏治為歷來統治者所重視,王朝興起時往往很注意整飭吏治,像西漢、唐朝甚至包括明朝都是這樣。一個王朝之所以衰亡,很大的原因就是吏治的腐敗,怎 麼治也治不過來,它就完了。
  歷代統治者對待農民,對待吏治,所崇奉的一個基本思想是“民本”思想,“民為邦本”,國家基礎在於老百姓。“民為邦本”很重要,但各級官吏不是人民的 公僕,而是老百姓的父母。官是父母官,對待人民要“牧民”,讓他們吃飯吃好,不要打架,像放牧牛羊一樣。“牧民”這種態度在古代是一種很進步的思想,但是 現在看就不夠了,局限也在這裏。
  跟“民本”相對應的是“民主”思想。我感覺中國歷史上對“民主”好像不大講究,好官清官講究的是“為民做主”,所以有一句話“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 家賣紅薯”,這話有一段時間膾炙人口,我看這個還是差一點。各級官員應該是人民公僕,為人民服務,光是為民做主,還是用上下級的關係、還用統治被統治的關 係看待官民關係。唐太宗很強調皇帝和老百姓是船和水的關係,“水能覆舟,亦能載舟”,處理好,坐起船來很方便,處理不好,就掀起風浪,把船翻了。這裏主體 還是統治者,老百姓是被統治者,是一個只是受動的客體。中國歷史上一再講到“為民做主”,講到“親民”、“為民父母”、“愛民如子”、“民為邦本”,好像 跟今天理解的民主思想總還要差一點。
  第三,歷代王朝興亡,乍看起來不免是周而復始的迴圈,但並非單純的回歸。不是像一個不倒翁一樣,一推一歪再一搖,又回到原來的位置,它應該像螺旋形一樣,在不斷地迴圈之中,不斷上升,不斷發展,但是這種上升發展的勢頭到宋朝以後受到了阻礙,不如歐洲。
  歐洲從十字軍東征,十一世紀以後,商品經濟和城市發展,資本主義因素出現,像義大利這些地方,早期資本主義因素就出現了。大概十三世紀以後,偉大的文 藝復興出現,十五世紀航海地理大發現,打通印度航路,發現美洲,環遊世界。隨著資本主義發展,隨著文藝復興,隨著地理大發現,以後出現西方一些國家瘋狂掠 奪分割殖民地,種種矛盾出來以後,歐洲引發資產階級革命。19世紀末期由於生產力發展進一步要求,出現產業革命,歐洲開始現代化,歷經發展到了今天的現代 社會。
  中國宋代以後,歷史發展雖然看起來是在迴旋,可是發展停滯,以致到十九世紀中期以後,歐洲的資本主義殖民主義勢力侵入,中國成為一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 會,中國近代化也受到阻礙。幾經周折到現在一百多年,中國現在還在現代化道路上前進,還不能說是一個發達國家。我們的目標應該是在本世紀中期以後進入一個 中等發達國家,距離很發達國家還差一步。
  回到六十年以前延安窯洞裏,當時黃炎培講到王朝興亡週期率的時候,不無憂慮地說:“(一人,一家,一團體,一地方,乃至一國)大凡初時聚精會神,沒有 一事不用心,沒有一人不賣力,也許那時艱難困苦,只有從萬死中覓取一生。繼而環境漸漸好轉了,精神也就漸漸放下了。”“中共諸君從過去到現在,我略略瞭解 的了。就是希望找出一條新路,來跳出這週期率的支配。”當時和他對話的毛澤東就很樂觀地回答:“我們已經找到新路,我們能跳出這週期率。這條新路,就是民 主。只有讓人民來監督政府,政府才不敢鬆懈。只有人人起來負責,才不會人亡政息。”聽了毛澤東的回答,黃炎培十分高興:“這話是對的,只有大政方針決之於 公眾,個人功業欲才不會發生。……把民主來打破這個週期率,怕是有效的。” 毛澤東所說的這條民主新路,正是從孫中山領導推翻清朝專制封建統治開始,中國人民長期奮鬥盼望實現的那條民主道路。
  黃炎培與毛澤東的窯洞談話,已經過去了60多年。我們幾經艱難躓蹶,至今仍在現代化的道路上努力前進,也至今仍在體制上和機制上為實現民主、實現人民對政府的監督、實現真正的人民當家作主而努力。我想這就是王朝興亡週期率給我們的最大昭示。
  寧可1928年生。北京大學史學系畢業。現為首都師範大學歷史系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史學會理事。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經濟史、隋唐五代史、敦煌學、 史學理論。主要論著有《寧可史學論集》、《史學理論研討講義》、《敦煌的歷史與文化》(合作)等。代表論文有《論馬克思主義的歷史主義》、《關於歷史發展 的動力》等。







中國歷史盛衰迴圈的原因分析

往往可遇不可求 中國歷史盛衰迴圈的原因分析
    季節有春有秋,草木有枯有榮,新老更替是世間萬物保持長久、生生不息的唯一方法。中華帝國綿延兩千年依然能保持住青春,奧秘亦在於此。
    中國人歷來有追求盛世的情結, 但盛世往往可遇不可求,它的出現離不開下列五個條件:(1)英明的皇帝;(2)廉潔而充滿活力的官僚機構;(3)適度的人口數量,充餘的耕地;(4)較少 的受供養人數;(5)強悍的邊防軍,即便不能攻擊,也足以自保。這五個條件中,除了英明的皇帝何時產生有時例外, 其餘四個條件一般情況下只有在開國初期才完全具備。
   
    各朝開國,往往面對的是人口減少,土地荒蕪的社會環境,但不需用“百廢待興”形容;農耕社會不象工商社會,各生產單位變成廢墟後,需積累資金艱難重建。農 耕社會的生產單位是一家一戶,有勞動力與田地就能迅速恢復生產。人口大量損耗誠然使勞動力不足,但土地充裕反而有利於促進經濟繁榮,人口繁殖相對而言要比 資金積累容易。再者,由於新王朝摧毀了舊王朝原有的產權關係,江山易主,在舊王朝中被法律保護的所謂神聖不可侵犯的私有財產,需要得到新王朝的認可才能被 重新保護。這樣,舊王朝中得利益最多,與舊政權關係最密切的受供養集團成員,要麼在改朝換代的暴力浪潮中被消滅,要麼被新政權打擊、冷落,他們巧奪豪取來 的大片良田與萬貫傢俬,原本打算傳至子孫,轉眼間充歸國有,或者被皇帝轉賜他人。實際上,新王朝面對的是個相對容易收拾的爛攤子,毛澤東講,在白紙上畫圖 更容易,它只需重建官僚體系,清肅社會不安定因素,鞏固國防,鼓勵農民開荒生育就夠了。
   
    那時,由於新政府官僚機構處於草創階段,僅有個框架,又由於戰爭遺留下的問題 太多太繁,因此它們運轉效率很高。俗語說:“流動的水不會腐臭”,心無旁鶩專心於公務的衙門一般不會黑暗。況且,新朝代的官員多是新提拔或軍人轉變角色而 來,他們對工作尚處於新鮮好奇、滿腔熱忱階段,思想比較單純,沒有學會和習慣享受權力帶來 的種種好處,沒有培養出油滑、形式主義、明哲保身等官僚作風。另一方面,官員數目較少,且多對舊朝代的腐敗記憶猶新,時警時惕,因此對財政資源的消耗一般 不大,人 民賦稅負擔相應較低。社會利益這塊大蛋糕尚有很大分配的餘地,新的達官顯貴等少數強者,不用處心積慮與多數弱者爭利,因此社會矛盾緩和,貧富分化不很嚴 重。
   
    太平盛世是各種社會積極要素發展到最佳狀態時,共同支撐起來的黃金閃光點,它不可能保持長久,因為各種要素本身都是變數,不可能永遠共同處於最佳狀態。譬如登山,到最高點,怎麼走,都免不了下坡。
   
    一般來講,開國皇帝無一不是人中俊傑,根據達爾文主義優勝劣汰的原理推算,從激烈無序的暴力競爭中脫穎而出的君王,必然具備狐狸與獅子的雙重品質。可是開 國皇帝也有憂愁,他不敢保證自己的繼承者具有同樣的智慧與能力。宗法制度規定,皇位只能傳嫡長子。這也處於現實考慮,皇帝妃娥成群,兒子有時很多,如果不 只傳長子,兄弟之間相互競爭起來,骨肉相殘的事即會發生。但這樣一來,未來皇帝的素質是優是劣,就只能聽憑命運之神的安排了。即便老皇帝恪守傳位傳賢的原 則,他的挑選範圍也不會超出直系血緣的圈子,儒家學者所讚揚的禪讓從來有名無實。傳說遠古時代的堯帝品德高尚,他發現平民舜即便在原始森林中也不迷路,認 定他了不起,把權力傳給了他;舜 同樣賢德,臨死把權力傳給治水有功的禹;禹臨死把權力傳給益。然而舜是堯的女婿,婿位翁傳,自不能說出於公心。舜分明是先傳位給了自己的兒子,由於禹功勞 大,深得 各部族支援,他用不流血政變廢舜的兒子自立。禹傳位給老實人益,不過演戲,他早佈置妥當,實權操在他兒子啟手裏。以後各朝代的禪讓故事,無論王莽代西漢, 曹衝代漢,司馬炎結束曹魏,說穿了全乃政變的故事。
   
    皇室在挑選繼承人時不僅在才幹方面沒有餘地,在年齡方面也沒有餘地,帝國歷史上經常出現智力有缺陷及智力發育不足的皇帝,例晉惠帝司馬衷是個白癡,漢殤帝 繼位 時年齡只有3個月。這類皇帝上臺,皇權旁落是必然。無論大臣擅權、外戚干政、地方割據,對皇室都是煩惱的事,時間長了,容易引發政治震蕩,有時連皇帝本人 也會成為權力鬥爭的受害者。事實上所有壽命長的朝代都躲不過皇權旁落的痛苦,它似 乎是與生俱來的伴隨症,若診治不及時,往往成為王朝衰落的標誌。漢之外戚,唐之藩鎮,宋之權臣,明之宦官,清末之女後最為醒目。當然,各朝皇權旁落的形 式,並非象 總結的那麼單一,通常各種形式並作。問題的嚴重性很容易理解。帝國規模龐大,組織嚴密,諸如官員任免、軍事調動、賦稅財政等軍國大事皆由皇帝一人裁決,即 便由中樞 機關代勞,也要經皇帝署名發表,才算合法失效。因此,皇帝出問題,即意味著帝國的大腦出問題,即便擅權者有足夠的能力與權威維持住秩序,各種隱患依然存 在。擅權者 代皇帝行使權力誠然是魅力無比的美差,但權力是利刃,行施起來免不了傷人,招來不 滿和怨恨,而代別人行施權力尤甚;況且,此是普天之下最引人妒嫉的差使。擅權者沒有人甘願在適當的時候交出權力,儒家學者所讚揚的聖人周公,在後世鳳毛麟 角,這無 關他們的道德,完全基於現實的憂慮;一旦交權,極可能意味著把自己和九族的腦袋交 到仇敵手中。從歷史上看,擅權者在需要交權時,通常有下列四種選擇:1.徹底交權,這種情況極少;2.名上交權,實握權力不放,竇憲、鰲拜即為例子;3. 想法讓皇帝永遠 智力不足,比如廢長立幼,廢智立愚,女后亂政時喜歡取此法,她們有這個條件,呂后、 慈禧都為例子;4.發動體面的政變取代之,王莽、隋文帝、武則天行此法。
   當然,世傳皇帝中也不乏英明者,例西漢的文帝、景帝、武帝、宣帝;東漢的明帝、章帝,唐的玄宗、憲宗,北宋的神宗,明朝的宣宗,清的雍正、乾隆等等;即便 在末世之主中,明的崇禎、清的光緒也不能不說有一定才幹。只是這類皇帝的出現沒有定數. 帝國高效廉潔的官僚隊伍註定難保持長久。首先,隨著官僚體制的不斷完善,官員 數目越來越多,在提拔新官員的過程中,官員之間的關係也複雜化了,同鄉、同學、老 上級、老下級、恩師、親戚、利益朋友等相互結網,一榮共榮,一辱共辱,牽一髮而動 全身,形成可怕的官場關係網。官員的心態也發生了變化,開國之初的務實作風、責任 心及對皇上的忠誠,漸被追求小集團利益及追求個人榮華富貴的思想意識所籠罩。假若 皇帝精明強幹,他們可能不得不自我收斂,但想阻止官場腐敗,根本不可能,連英明的 雍正、乾隆父子也徒喚奈何,只能睜只眼閉只眼。自認為比“秦皇漢武”更了不起的毛 澤東最不信邪,一次又一次用政治運動清肅官場,但只能收到短期效果,運動一停止,官場故態立即恢復。想用法律約束官員純屬枉費心機,官員在轄區內既是行政 首長,又 是法官與警察局長,除非上級派員查辦,一般沒有問題;通常情況下,只要不是皇帝親 自過問,或被關係網拋棄,上級部門也懶著主動做這種棘手的事。所幸帝國的官員多是 儒家學員出身,飽讀詩書。儒家的教義不允許他們做過份出格的事,要求他們忠於職守,勤勤懇懇,潔身自好。孔夫子說:“不義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又說:“ 事君,敬其 事而後其食。”應當承認,帝國的官員多能自律,這也可以解釋一個朝代的吏治看起來 腐敗了,為什麼還能存在上百年的原因。
   
    散發著霉味的官場,一旦形成,就有超強之頑固性,只有改朝換代的暴力革命與民 主運作能切除、消解它;但中國古代沒有民主,也不需要民主,民主運作方式只能解決 表面問題,解決不了所有問題,只有暴力革命才包治百病。
   
    在工業社會,財富的增長主要靠耐用品的積累與科技進步這兩隻輪子,雖然最終有增長的極限,但持續百年、數百年當沒有問題。農耕社會不存在這兩隻輪子,生產 的產品絕大多數能被一次性消費掉,如糧、油等;即便建築物這類固定資產,由於多采用木 質及土石茅草結構,不可能像鋼筋混凝土結構那樣,經得起風雨吹打和戰火焚燒;氣勢 迷人的阿房宮之類,現在只能通過文學作品想像了。
   
    農耕社會經濟的增長,主要靠三個條件保障:1.不斷開墾荒蕪的田地,2.風調雨順,3.和諧健康的社會秩序。因此,社會財富增長的極限很容易達到,尤其當 荒蕪的土地基 本開墾完畢後,財富的增長一般不會再呈上升趨勢,或者說餘地已經不大。與之形成鮮 明對照的是人口問題。在荒蕪的土地沒有被充分耕種之前,人口的增長是推動經濟增長 的積極因素,也可以說人口的增長與財富的增長成正比。從理論上講,當帝國的農業勞 動者盡力耕種的土地總量正好等於帝國實有可耕種土地的總量時,說明社會的人口數量 與土地的比例呈最佳平衡狀態,這時農業生產率最高,農民收入也最多;然而人口生育 是個非常活躍的變數,在和平安寧的社會狀態下,呈無限增長趨勢,而傳統文化中多子多福的觀念以及家庭財產收入增多的現實,又會加速這種增長,平衡會很快被 打破。假 如人口增長的速度在長時間內超過了拓荒的速度,那麼就必然出現勞力過剩現象──普 通的農業家庭收入相對減少,饑餓、流民、盜匪增多等。這一系列問題在當今工業化的 中國仍難解決,雖然建了很多城市與工廠,供過剩人口從鄉村社會游離出來打工,仍不能完全吸納。
   
    唐朝之前,帝國最理想的人口數量大約在四至五千萬左右,達到六千萬甚至七千萬 以上,就會成為帝國政府的噩夢,需要通過饑荒、戰亂等天災人禍的方式減少人口;而 一旦降到二千萬左右,又會出現“茫茫千里,人煙斷絕,雞犬不聞,道路蕭條”的場景。西漢、東漢時,長江流域尚未被有效開發,帝國的人口多集中在中原地區及 關中地區,當時沒有化肥、農藥和專門培育的優良種籽,水利設施比較簡陋,糧食的畝產量很低。 根據戰國時期李悝留下的資料推算,那時主要農作物粟的畝產量大約為一石半,當時一 畝合今0.32畝,一石半約合今45斤左右,換算成當今畝產量約為140斤,即便漢朝時生產水準有所提高,粟的畝產量大概也很難超過200斤。而現在華北 平原地區的糧食畝產量,僅以小麥、玉米計算,一年兩季最保守的估計也在1000斤以上。據班固記載,西元2年西 漢政府的人口統計數字為5767.14萬人,考慮到當時行政管理比較鬆懈,疏漏難以避免,估計實際人數當在6千萬──7千萬之間。 當時那些土地養活六千萬以上的人口所承受的 壓力,大約相當於現在同樣土地養活五、六億人所承受的壓力,現今這一地區的實有人 口也不過六、七億左右,那時沒有工業企業,人口的壓力可想而知。
   到唐代,經過五胡變亂,中原民眾大規模南遷,江南地區得到了深入開發,尤其是 太湖地區,漸成為有名的“糧倉”。可得之桑榆,失之東隅,由於氣侯變化及戰爭對水 利設施的破壞,關中地區衰落了,雖然唐帝國的首都仍在長安,可這一地區的供養能力 大大下降。因此,唐帝國的人口一旦突破六千萬,它的困難比兩漢政府小不到哪。
   
    宋朝時,隨著江南地區的進一步開發,魚米之鄉的聲譽響遍全國,帝國承載人口的 能力大為增強。到南宋時期,宋、金、西夏及大理國的人口總計突破了一億。明朝的人 口更有強有力地增長,晚期高達2億,這得益於一批高產量農作物的引進。清朝開國到乾隆年間,政治清平,疆域空前擴大,通過移民的辛勤努力,各邊遠地區得到 了充分墾植,人口逾過三億。這個數字大概接近純農耕文明條件下,中華世界所能承載人口的極限,有個叫汪士鐸的人為此驚呼說:“人多之害,山頂已植黍稷,江 中已有洲田,川中已辟老林,苗洞已開深菁,天地之力窮矣!”不久,太平天國叛髮發生,人口損失了近一億 二千萬,人與地的矛盾一下得到緩和。據研究專家推算,“如果從西元初開始中國人口 的年平均增長率是千分之二,而不是實際上的不足分千之一,那麼今天的人口就會 三十二億。”(3)。實際上各朝開國初期人口的增長率一般都會超過5‰,假如不是改朝 換代與饑荒的調節,發展到現在,中國的人口恐怕早過百億。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是,在和平安寧的環境中,帝國體內產生的一種毒素不能正 常代謝。新帝國開創,總會製造出一批新的既得利益者。在通往盛世的路上,他們提親 攜友,而且還通過爵位世襲、財產繼承等方式蔭及子孫。一般而言,受供養集團在帝國 秩序內走向膨脹及奢侈的趨勢不可遏制,西方有個馬太效應,大意說:已經得到利益者,可憑藉利益優勢得到更多;而失去利益者,更容易失去利益。還有一點不容 忽視,由於既得利益者生活優裕,精力旺盛,娶得起妻妾,所以生育能力較強。以大明皇族為例,太祖朱元璋有26個兒子,16個女兒。一百年後,皇族成員增加 到5萬人;到嘉靖年間再統 計,繁衍到了10萬人。 當受供養集團消費增長的速度,比社會財富這塊蛋糕不斷做大的速度慢時,社會還 是健康和有活力的;但當盛世已過,受供養集團的慾望繼續膨脹,財富蛋糕不增反縮時,財政危機、苛捐雜稅等末世景象即慢慢出現了,貧富兩極分化的速度也隨之 加快──以 前富者、貧者都能從經濟繁榮中得到好處,現在則貧窮者不斷失去,一直淪為饑民,而富有者則相對更懂得享受生活了。至此,幻想帝國政府保持公正根本不可能, 它與受供 養集團有著天然血脈上的聯繫。
   
    至於軍隊,歷朝開國之師無不精銳,就算最武力不振的宋朝,宗皇帝與他的將士們也不乏攻擊遊牧民族的勇氣,他們雖然沒有掃平遼國,最起碼守住了邊防。在冷兵 器 時代,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因素不是武器裝備,而是兵卒的人數、戰鬥的技巧、指揮官 的才略及將士們敢死的勇氣。通常情況下,兵卒的數目容易保證,但後三個要素很容易 變化。僅以戰鬥技巧為例,它通過實戰與訓練兩種方式能夠得到,國內如果長期承平無 事,則只有通過訓練一條途徑了,而訓練的彈性非常大,往往會流於形式,士兵服役數年,不會騎馬射箭,並非是稀奇之事。在這一點上,農耕人的軍隊不如遊牧人 的軍隊,遊牧軍人不需要刻意訓練,他們平日的生活就帶有實戰的性質,疾馬圈牛羊,彎弓射灰 狼,他們天然就是剽悍的戰士。帝國軍隊經過長期和平安逸的腐蝕後,與他們交鋒,鮮 有佔優勢的時候。
   
    中國古代社會一盛一衰的運作規律,無疑與自然法則相吻合,改朝換代雖然給歷史 涂上了濃重的血腥氣,但對保持帝國持久的和諧、健康非常必要。現代人追求社會不斷 進步,他們認為中國社會本來完全能避開歷史迴圈,永盛不衰的,錯誤之處在於沒有西 方式的民主制度。在他們看來,只要有了民主制度就能保證政府永遠明智和效率,就能 永遠保持住社會肌體的健康與活力。其實,這完全是個神話,民主制度本身並不能保證 一個社會的健康,如果沒有社會財富的持續增加,當今的西方社會根本不可能長時間保 持強盛。今天西方社會財富的持續增加,顯然與科技進步、貿易擴張及掠奪殖民地時期 的原始積累有關,它們的富強建立在對地球資源的超常開發之上,建立在其他國家的落 後與貧窮之上;但地球貯存的石油、煤炭和金屬等主體資源並非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經濟增長的盡頭,可能即是戰爭與暴力革命。世間沒有任何事物長盛不衰, 任何人為的 藥物都幫助不了。永遠盛世、永遠和平,不是過是幼稚者的夢囈。
   
    這裡需要重申我的立場,我說上述話並非表明我討厭民主制度,我認為在工業文明條件下,任何政府以任何藉口實行任何形式的專制都是罪惡可恥的。一個試圖走工 業化 道路的國家,只有實行某種形式的民主制度,才能滌蕩腐敗,避免社會資源浪費;才能 最大限度地富國強兵,在激烈的國際競爭中求得生存。好事者編造的老虎理論很能說明問題:有二個人在林中遇到了老虎,甲係好鞋帶準備逃跑,乙用嘲笑的語氣問 甲能否跑 過老虎,甲回答不能,乙說:“既不能,跑豈不是徒然?”甲回答:“我儘管跑不過老 虎,但希望能跑過你。”民主制度即是一個現代國家必需的鞋帶,只有避免最先被老虎 吃掉,才能在工業文明陰暗的前景中求得生存的希望。